一个武汉家庭的自我修炼:滞留在外,归家无期

时间:2020-03-02 21:50来源:搜狐网作者:搜狐母婴点击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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编者按:“战疫口述实录"陆续推出。南方都市报面向全网征集抗击新冠肺炎新闻线索,我们期待跟疫情相关的您,提供采访线索。文字、视频、图片均可,南都随时倾听,为您执笔记录。

之24

一个武汉家庭的自我修炼

口述者:梁先生(武汉)

口述时间:2月28日

执笔:刘兰兰

离开武汉的家已经45天了,归去无期。

我们一家三口滞留在广州珠江边的一间酒店里。日子单调,每天围绕着床、电视和手机;内心翻滚,焦躁、恐惧、沮丧、敏感、多疑……在各种情绪的冲撞下,我与孩子的关系也一度跌至冰点。

我开始反思,开始修补,开始一场内心的自我修炼。

2月29日晚,武汉得胜桥社区一居民出门倒垃圾。

3月2日,武汉临江大道,打着伞的行人。南都记者 刘有志 摄

孩子问:你不爱我了吗

1月15号,我们一家三口从武汉飞到马来西亚。这是一次计划了几个月的旅游。

但是,对沙滩海浪的追逐在1月23日武汉封城那一天戛然而止。

怕受凉发烧回去被隔离,怕7岁的女儿无所依,我们把自己关在房间里,度过了剩下的几天。

我们原本是1月26日回武汉的飞机,航班取消后,改签到广州。

1月26日中午退了房,我们在酒店大堂午休,空调有点冷,我突然感觉畏寒,开始不安:会不会是新冠肺炎?赶紧咨询一个医生朋友,他说不要紧,喝点热水。

1月27日凌晨两点,我们到达广州白云机场。万幸体温检测正常,我们去了之前预订的一家民宿。到了后,大失所望。沙发上有很明显的污渍,劣质的地毯也难说干净。

对病毒的恐惧让我开始疑神疑鬼,似乎房间每一处都藏着病毒。我们甚至不敢脱衣服睡觉,也不敢洗澡,卫生间的条件让我觉得干净的衣服无处可放。

在恐惧和多疑中,我为孩子制定了严格的卫生标准,不能用手碰眼睛鼻子嘴巴,洗手时必须用洗手液,吃东西前要洗手,甚至拿房间里的东西后都要洗手。空调不能开,因为扇叶有明显的灰尘。

我把这些当成是对抗病毒的救命稻草。仿佛悬崖上走钢丝的人,每一步都要合规,不敢有一点差错。

但这些要求,我女儿总是做不到,这让我俩的关系一下子变得非常糟糕。

当看到她直接用手去揉眼睛、抠鼻子,甚至没洗手就拿东西吃时,我血一下子冲到头顶,火冒三丈,吼了起来:你怎么回事?你知不知道现在这个病毒有多严重?

7岁多的她开始叛逆,说:不知道。

我说:那你说说到底什么是新型冠状病毒?有什么危害?

她说:大不了被隔离。

我说:你一个小孩子被隔离了你怎么弄?

她说:不要紧,我不怕。

我气急败坏,就吼,她就哭。她觉得我不爱她了,有一种被抛弃感。

以前我俩关系非常好,无话不说,凡事讲道理。想到关系变成了另一个极端,我心痛。但一看到她没有达到我制定的要求,又总是怒不可遏。

她问我:爸爸,你不爱我了吗?

我自责又难过,说:我任何时候都爱你,只是心里烦躁,有时对你的态度凶了点。

3月2日,武汉东湖边的樱花已经开放。南都记者 张志韬 摄

胸闷后的反思

2月2日,我决定换一个环境。我们到了政府指定的酒店,就在珠江边。卫生条件好很多,空间也大了。终于洗了一次澡。

2月9日,早上起床后不久,突然觉得胸闷,左胸有种被巨石从外向内紧压的感觉,中心还有点按压的疼。

我开始猜测自己是不是感染上了那个病毒。

就在这时,我看到女儿居然用手直接捡起掉在地上的遥控器,一时怒从中来,但我又忍住了,没像之前那样吼。我感觉胸部的不适感立刻加重了,整个胸部仿佛被厚厚的透明胶绑着,很闷,并且有一颗绿豆大的面积像针扎般疼,呼吸开始短促。这样的感觉一直持续了一个多小时。

我服用了之前用过的复方丹参滴丸,可这次没能药到症状除。想到新冠肺炎的主要特征是后期呼吸困难,我更加怀疑自己感染上了。

我开始回忆这两天的经历,寻找可能被感染的蛛丝马迹。

2月8日上午,来打扫客房的酒店服务员穿着一双看起来很脏的防水胶鞋,是不是她把病毒带进来了?当天下午,我曾外出买药,所走的街道很脏,是地上有病毒?抑或是气溶胶传播?

深度的担心停止不住,我胸部的闷疼感愈来愈强烈。我又想到那位医生朋友了。电话沟通一番后,他解释了胸疼和呼吸困难的医学标准。同时谈到我胸部的不适感应该更多的是心里因素造成的——孩子没达到我为她制订的卫生标准,导致我郁闷了。

一番沟通后,担忧和不安消除了,我的内心恢复了平静,胸闷胸疼的症状也渐渐消失了。我开始思考:我的情绪是如何产生的?

或是因为,我之前预计疫情两周就能过去,而两周后并没有如愿,我开始沮丧、悲观、脆弱、敏感,开始变得有攻击性,也愈发重视卫生了,甚至达到了洁癖的地步,以为卫生好不好是决定感染与否的唯一因素。我每一次洗手都在强化这种观念:我洗干净了吗?病毒有没有被冲掉?要不要再多洗一会儿?

当我看清了背后的原因后,这些情绪就消失了。如同隐藏在黑暗潮湿环境里的霉菌,见了阳光灰飞烟灭。

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后,我不再对孩子那么严苛,也不再吼了。我想回到之前那种无话不谈的关系。我想让她明白:是我的原因,让我们的关系一度破裂。我把自己焦躁的情绪发泄到了她身上。一切的一切,并不怪她。

我开始花更多耐心陪她,让她教我画画。她像个小老师一样,教得特别认真,我画完了还不忘点评。我也教她用纸叠我小时候经常玩的四角方格子,她很开心,我也仿佛回到了童年。

最近,广东下调应急响应级别。我带她到人少的海珠广场玩,一直以来的压抑被释放了,她说她今年第一次感受到了春天。

3月2日,广州街边盛开的木棉、黄花风铃木。南都记者 何玉帅 摄

广州街头的黄花风铃木。南都记者 邹卫 摄

回家路被一张证明卡住

不断调整心态后,我开始认真思考回武汉的事情,我想给孩子一个正常的学习玩耍的环境,也让家里惦念的老人安心。

最近几天,我一直在跑证明,最后卡在了健康证明上。武汉要求广州这边开证明,证明我们没有咳嗽等新冠肺炎的症状。但居委会说,只能证明什么时候到广州,每天测量的体温是多少。至于咳嗽,不是每天24小时都有监测,无法证明。

他们说的也是事实,我表示理解,就没有再继续找居委会了。关键时期,我们能做的贡献就是不给本来负担就很重的基层防疫人员添麻烦。

与我一样,想返回武汉的人有十几万,但申请成功的很少很少。这是与我家所在社区的工作人员沟通时得知的。

所以,回家的时间,是真的不知道了。如果按照钟南山院士说的,最早可能也是4月底。既是如此,也只有静静等待。

其实,这段时间我们一家可以说是处于失业状态。我太太从事律师行业,疫情之下,基本没业务了。

我从事的是旅游业,因为疫情,这个行业被按下了暂停键,重启最快也得到五六月份了。而越来越多国家也都有了确诊病例,我判断,就算五六月份大家开始旅游,也多选择在国内,而在国内又多选择自由行。对我们这种组团社来讲,基本没什么业务了。

但我想,我也许并不是最惨的。

想想那些导游,都是80后、90后,正处于结婚、买房、生孩子的吃力阶段,最需要用钱的时候,疫情让他们的工作至少停摆几个月,房贷车贷没有了来源。

再想想那些景区,年前花了上千万做宣传,牟足了劲儿,就等春节黄金周了。现在,钱一下子打了水漂。

没有人能在这次疫情中置身事外。它对我们的影响是迅速的、尖锐的,也是深远的、绵长的,像一把锋利的剑,也像一记闷锤。也许,很多年后回看,才能发现人生的轨迹已被改变。

而当下,我们能做的,就是修炼自己,审视内心。内心,是我们庞大的故乡,是永恒的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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